mingli0702

失落沙洲

        我爱他们。

        纳米比亚的空气非常潮湿。
        宋旻浩觉得嘴里咸咸的，有沙粒飘进他的眼睛里。
机场里人不多，宋旻浩坐在长椅上，摆弄着手机。这是他第一次出国旅游，一个人，自驾，在南非。 他定了车，不过是第二天的单，现在还是闷热异常漫长难耐的下午。
        “宋先生？”一个男人在喊他，他回过头去，看到一张漂亮的脸。是一个眼睛很大的男人，鼻梁高挺，嘴唇圆润，身穿白T。声如其人，很清爽，他不记得自己预定过什么服务，可是刚才空气明显流通多了，久旱后的空气竟是汽水的味道。
       “你是。”
       “我是您的游客金秦禹。”金秦禹稍稍松口气，抱歉地看着宋旻浩，“我联系不上您的旅行社，又是路痴，只好碰运气干找。”
宋旻浩想，得，这是个被幽灵旅社骗的傻子，还花大钱被骗到非洲来了。 他本想告诉金秦禹真相，但那双纯畜无害的眼神投射过来，他想到了小时候养的兔子。一句话硬是噎在了喉口。
       “我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话时，他想，多一个人大概是无所谓的。
        只是恰好因为他也姓宋。

        当金秦禹和宋旻浩同坐在一张长椅上时。宋旻浩觉得很不对劲，一切都很不对劲。他想了想，把原因归结到金秦禹身上。他又从头到尾打量了金秦禹一次。这人正无聊的看着手机，好像正等着自己做出什么决定。那张脸很白净，和眼睛一样干干净净的没有杂质，长得有点女相，宋旻浩看着眼熟，特像当红一女演员。
        好家伙，宋旻浩发现了，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 “你行李呢。”
       “好像出了问题，存国内了。”金秦禹说。
        宋旻浩下意识觉得，自己摊上了个麻烦。

       他们到了最近的小镇，宋旻浩订了酒店，暂时休息一晚。顺便在小镇上替金秦禹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因为他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有。
       小镇算得上繁华，有家运动装连锁店，宋旻浩自然的就往店里走，但金秦禹拉住他，说自己只要在批发商店买些东西就好，并坚称回国一定还他钱。宋旻浩说没关系的。但他完全拗不过金秦禹。他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又听话又好欺负，实际上又固执又好强。
       批发超市的客流量明显就多了许多，宋旻浩在看帽子的空档，金秦禹就消失在了人群中。索性黄种人在黑人中实在是显眼，尤其是金秦禹。宋旻浩很快看到了他。
      “SMALL ONE?”
      “ONLY OVERSIZE.”
金秦禹用撇脚的英文和店员交流，苦恼的皱了皱眉，还是把选好的衣物放进篮子里递给宋旻浩。

        宋旻浩预定的是一间单人房，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金秦禹主动提出睡沙发，宋旻浩欣然接受了。一是他睡相确实不好，也从不愿和其他人同床。二是他不想让一个用着别人钱的人有负担，虽然他是金秦禹的“导游”。
        等他洗完澡出来，金秦禹已经安稳的躺在沙发上了，好像睡着了。 他拉了灯，钻进被窝里。
      
        宋旻浩换了床就睡不着，这在他人生烦恼中排行第二，禹智皓老笑他豌豆公主。于是他看星星，看月亮，最终死死盯着天花板。他想把脑袋里的烦恼都写到纸上丢进垃圾桶里，然后他开始想旅游行程，企图以此催眠自己。最终他开始数羊。
       “你睡了吗？”黑暗中好听的声音轻轻地，生怕吵醒了他。
       “睡了吧。”金秦禹自言自语道。原来不止自己睡不着，宋旻浩想。他还没开口，金秦禹又用细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如果有个人不爱你，你也可能不是真的爱他。但你就是纵容他，傻哔吗？”
        这唐突的问题宋旻浩仔细在心里想了下，还真回答不了。金秦禹那张脸看起来就情史丰富的样子，自己单身汉一个，再说这个气氛，回话就太尴尬了。假装睡着了。深夜矫情嘛，单恋嘛，他懂得。
       不过之后金秦禹没再说话了，他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入眠。半夜他梦到遇到了非洲绑匪，说要撕票，拿着尖刀就往他身上刺。别说还真疼，肚子上的痛感特真实。
       直到第二天醒来，他才知道，金秦禹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他旁边，骨头硌得他生疼。估计是晚上沙发上又冷又硬，迷迷糊糊爬上床睡了。
       等金秦禹从沙发上醒来，宋旻浩已经洗漱好了。打了个招呼也起身，不过金秦禹发现，并没有在沙发上睡一夜的腰酸背痛。

       拿到车，算是正式开始了旅行。 金秦禹坐在副驾，心情很好的样子，时不时哼哼歌。因为窗外的风景真的能让人心情很好。而宋旻浩莫名觉得窗外的景色和金秦禹很搭，偶尔也跟着唱两句。
       “你多大了呀，看着挺小的。”金秦禹看着车窗外，跟宋旻浩有一句没一句的磕唠。
       “二十。”宋旻浩心里暗自腹诽，你看起来不是更小吗。
       “那我比你大两岁！”金秦禹开心的说。 宋旻浩觉得好笑，这哥怎么这么幼稚。
       “我也有个跟你一样大的弟弟，但是他皮多了，处处都得我让着他，照顾他。”金秦禹语调顿时低落了许多。
        宋旻浩联想到金秦禹昨晚的话，心想都不容易，识相的闭上嘴巴。不过他想，金秦禹还能照顾别人？他自己都跟幼稚园刚毕业一样。
       宋旻浩干咳两声，作导游语调道“我们现在正要去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区…” 金秦禹眼睛盯着一处，嘴巴张了张，待越来越看得清晰了，他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抓住宋旻浩的肩膀打断了介绍。
       “看！狮子！”
       车驶过野生动物保护区告示牌，公路两边多了铁网，铁网后面，两只狮子打闹着，离他们不过越过铁网几步之遥。整片草地被风吹拂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拔根而起，远处的山不停地变换着。
       “真好，”金秦禹眼睛很亮“这里真好。”

        他们晚上在露营地休息。宋旻浩三两下打开了帐篷，又不知从哪儿借来了烤肉架和牛肉，就地烤了起来，金秦禹在一边看着他。
       “明天去哪”金秦禹问。
       “你想让去哪”
       “那个又能看海，又能在沙漠里看星星的地方。”
       “哦，骷髅海岸，会去的…” 金秦禹问完话就没声了，挺安静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宋旻浩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又在想心事。 只不过金秦禹一抬眼，猛的超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宋旻浩，刚刚坐着的小凳子都翻了。宋旻浩被他一退吓得没剪好的肉掉到了碳火里，疑惑的看向他。
       “宋旻浩。”
       “嗯？”其实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头上有虫！”
       “！！” 宋旻浩吓得把夹子往架子上一扔就往金秦禹跑过去。
       “快快快弄下来！”一个男人一生只会有一个敌人，虫子就是宋旻浩的宿敌。但是如果金秦禹能帮他的话，方才也不会差点摔倒了。 两个人一个追着寄希望于对方，一个躲着泪眼汪汪，围着帐篷展开了追逐战，也不见那只虫飞走。最终还是隔壁帐篷一白人小女孩听到尖叫声过来，徒手就把虫揪了下来。两人温顺状站成一排向她道谢。也不知道人家是来帮忙抓虫还是除妖的。
      “好大一只。”宋旻浩决定带上帽子，穿好长袖长裤。
      “那是蟑螂吗？”金秦禹问。
      “知了吧。”宋旻浩答。
       肉早就糊了。

        睡觉的时候，他从车上拿出先前买的保暖衣物递给金秦禹，示意他穿上。夜晚野外的纳米比亚又潮又冷。金秦禹穿上oversize的外套，本来人就又瘦又不算高，就显得挺小一只。外套像挂在一个细瘦衣架上一样，宋旻浩看着那外套因松垮垮，风都往衣服里钻，替金秦禹冷。走过去在金秦禹领口打了个结，又把他腰间的部分掖了掖，才满意的看向金秦禹。对于出自自己之手的此刻金秦禹的造型完全满足了宋旻浩的直男审美，宋旻浩觉得特可爱，但他马上就因一种怪异感撇过头去。可爱是可爱，毕竟是男人。
       帐篷只有一个，也不能委屈谁在外面折叠椅上躺一宿。两人肩并肩躺着，账内空间本就狭小，这样挤着也算得上热乎。宋旻浩一直男称：真没什么好别扭的。
       两人这夜都没有失眠，早早进入梦乡，只不过夜晚宋旻浩又被硌醒了，金秦禹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他，胳膊上没多少肉所触之处都是骨感。感情这哥睡觉比自己还不老实！ 宋旻浩转过头，那人的脸就近在咫尺，双眉紧皱，摸在宋旻浩肚子上得手冰凉。 宋旻浩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将人缩进自己怀里，手指插入金秦禹柔软的发丝。
       “冷的话就抱紧点吧。”

       又是在旅途上的一天。他们这些天去了很多地方，看的出来金秦禹和刚见面时完全不同了。对他又打又骂还老拿他白纸一样的情史开玩笑。笑起来的样子也比之前轻松多了，既然放得开，这样就很好，宋旻浩想，旅游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离他们最终的目的地骷髅海岸还有一天的车程。宋旻浩开了几天的车，眼睛已经充血了，车外一成不变的草景令他眩晕。金秦禹讲话讲累了，就靠在椅背上看着宋旻浩。
        “宋旻浩，要不换我来开？”
        宋旻浩停下车，直直地看着他。

       事实上是，等宋旻浩在后座美美的睡了一觉后，被金秦禹叫醒了。已经是下午了，灼热的阳光洒在沙地上闪闪发光。宋旻浩迷迷糊糊问是不是到了，金秦禹有些抱歉地说，
       “迷路了，不知道在哪。”
       宋旻浩顿时醒瞌睡了，他忘了金秦禹是路痴！更没想到即使有导航也一样白痴！
       金秦禹戳戳手机“这里连信号也没有。”
       他宋旻浩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会发生如此堂皇的事，失落沙洲。于是他躺回后座，准备再睡一觉，说不定这是个梦……
       金秦禹愧疚地靠在了椅背上，拿起手机看着锁屏，小脸委屈地皱在一起。
       宋旻浩睁开眼，只一眼就认出金秦禹手机上的人。
       看到屏保上那张贱兮兮的脸，宋旻浩突然想起来了，这家伙是——
      “这是我男朋友。”金秦禹不避讳的笑笑，划开锁屏编辑信息。
      “我们吵架了，所以我来这里。现在我打算道歉了。”保存后，金秦禹又翻出几张小情侣合照给他看。
      “我认识他，李胜勋。”原来自己对金秦禹眼缘，不仅是因为像当红女演员。
       金秦禹闻言瞪大眼睛看向宋旻浩，嘴张了张。
      “初中同学。”宋旻浩耸耸肩。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知道你。”金秦禹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提起过我？”宋旻浩挑眉，有一丝期待。
     “他说你就是个傻哔。”
     “……”

       幸运的是，他们硬着头皮直直开了几公里，竟找到了一处补给站。
       宋旻浩去店里买了两份三明治和果汁，顺便问了路，回到车旁时，金秦禹身边多了一个黑黑的小女孩。
      “MA…ZA…”小女孩怯怯的跟金秦禹说。看到宋旻浩走过来，揪着金秦禹的衣角紧张的往金秦禹身后躲。
      “她好像也迷路了。”金秦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宋旻浩，“或许我们可以带上她。”
       宋旻浩说当然没问题，他蹲下来朝小女孩微笑，小女孩黑黑的脸颊竟然变红了，脸往金秦禹腰侧埋得更深。

       宋旻浩有些郁闷。副驾驶空了，金秦禹到后座抱孩子去了。而且那孩子还把头埋金秦禹怀里睡着了。金秦禹虽然胳膊肘被压的麻木，但跟没事人一样望着窗外，心情反而很好。宋旻浩想起前天晚上自己着凉了，头有些晕乎乎的，金秦禹又是去借药，又是弄热水，半夜还给自己掖被角。自己一夜好梦，结果人家一夜未眠。

       一路上有那孩子帮忙问路通畅了许多，他们很快就到了那个小镇。
       一停车开了门，小女孩就蹦下车，窜进一条巷子里没了人影。
      “应该能自己回去了。”宋旻浩看着金秦禹面露担忧之色，安慰道。
       巧的是，这个小镇东边就是骷髅海岸，两人吃了饭后继续开车，太阳落下前就到海岸。
       一方沙漠，一方海洋。一半地狱，一半天堂。太阳完全落下前，金秦禹的身影镀上了金边，他好像属于这里，身上的黑T又有些格格不入。
       宋旻浩想了想，对金秦禹招招手拇指朝后指了指，自己爬上了驾驶“上车。”
       金秦禹有些疑问的上了车，就听见踩下油门后车轮在沙地里轰轰作响，车尾扬起沙尘。后面似乎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可是他们谁也听不懂，声音很快湮没在沙尘中。
      “那边不让去的呀，没开发呢。”金秦禹只是问，也没打算阻止。
      “我在飞机上就想这样了，”宋旻浩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去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他们在沙洲的中央。
       可是天气并不怎么好。夜晚已经降临，但天上乌云遍布，黑压压一片。
      “也许今天看不到星星了。”金秦禹说。
       两人蜷在车上盖着毯子。车外又黑又冷，沙尘不停地敲打着车窗，车里微弱的鹅黄灯成了沙漠里唯一的光源。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车顶滴答作响。
       金秦禹低落的低下了头，头发都耷拉了下来。宋旻浩也不乐，开了这么久的车无果而终，郁闷的盯着金秦禹的发旋，不觉眼皮又有些沉重。

      “…宋旻浩，宋旻浩。”他听见金秦禹在喊他，有丝丝风钻进他的衣服里，打了个寒噤，睁开眼睛，车门是打开的，金秦禹激动地在车外喊他。
       他钻出车门，原来天晴了，星空出来了。整片沙漠都被照亮了。

       他看向同样望向他的金秦禹，两人都乐得笑起来。他冲上去玩笑的揉乱金秦禹的头发，金秦禹也回击，两人打闹着竟都出了汗。
       宋旻浩最后以胜利的姿势将金秦禹按倒在地，两人也乐得不行。
       当两人最终气喘吁吁地停下时，体力都有些透支。金秦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嘴唇随着深呼吸一张一闭，他的身上是车里懒洋洋的鹅黄色打过来的光，黑夜里那张脸看起来很柔和，宋旻浩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星河，还有他自己。
       着魔似的，他吮住了那只唇瓣，润湿了彼此干涸的嘴唇。
      “好咸，”宋旻浩说“吃进沙子了。”他笑着看向金秦禹，对方漂亮的眼睛充满了雾气，好看极了。

       机场里的人还是很少，纳米比亚是一个安静到永恒的地方。金秦禹转过身，看向机场外一望无际的秃草地。
再见，纳米比亚。

       回国的时候，金秦禹说李胜勋会来接他。宋旻浩点点头。
       两人一起出了机场，就看到禹智皓举着一块写有宋旻浩名字的牌子，上面还画了个爱心。禹智皓一见他，就又是挥手又是飞吻的。宋旻浩没理他。
       他帮金秦禹一起领了行李，就问金秦禹需不需要坐他们的顺风车回去，金秦禹摇了摇头。
      “李胜勋可能不会来了。”宋旻浩说。金秦禹只是低头笑笑，抿着唇不说话。
       等到宋旻浩上了车，金秦禹敲敲车窗玻璃。
      “认识你很开心，宋旻浩。再见。”
      “再见。”宋旻浩说。
       车开动时，宋旻浩看着那个人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他当时决定要撒下这个善意的谎言时，只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好骗了，万一被人卖到非洲做苦力去了怎么办。到现在，他总不禁担心这哥真的太单纯了会受到伤害之内的。

       禹智皓在路上跟他说大一有个学妹超可爱的。学妹难道有金秦禹长得好看吗。宋旻浩心想。
      “对了，不是说要还我钱吗，结果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留。”宋旻浩低声呢喃，窗外的风景已变成高楼大厦。